前几日回到故乡，年近8旬的老父亲激动地说，我的学生来看我了。那喜悦之情遮掩不住他对青春岁月的激情回望和对师生情愫的珍视。

    父亲是个中学老师，从20岁走上讲台，直至退休。每逢回家与父亲闲聊时，他对所教的物理关键章节点还稔熟于心。我曾问他退休将近20年，怎记得如此清晰？他淡然说心中有讲台。在他的教学人生中，教过多少学生难以有准确统计，只至一个叫刘敬慈、今年已过6旬的女学生出现，让老父亲感慨万分，深受触动，深深体味到了老师这个至高无上的职业荣耀。

    根据老父亲提供的电话号码，我在洛阳给这个老人打通了电话。介绍完自己，远在上海的她一下子把自己拉回到了50多年前还是个小学生的她。阿姨叫刘敬慈，是山东省曹县梁堤头中刘村人。那时家庭贫困，父母为其上学费尽周折。由于距学校有一段距离，她所带的中午饭，是红薯叶与玉米面做成的窝窝头，面少叶多的缘故，几乎成了黑乎乎的红薯叶团。那时的父亲吃住在学校，所教的班级中，刘敬慈的学习成绩很好，对她的家境也很详知。有很多次父亲拿着学校食堂的白馍，找到羸弱的刘敬慈说，咱俩的馍换一下吃吧，你正是长智力的时候，你的成绩好，别因为营养不良而耽误了你的前程。

    说实话，电话这头的我听到此语，心中真的说不出什么滋味。当时母亲带领我们兄妹，日子也是相当清苦，能吃上白馍来说那是绝对的幸福。年少的我经常患病，母亲则驮着我穿行几个村的医疗所。我的小胸脯紧贴母亲那坚硬的脊椎上，母亲顽强的心跳声很清晰。我没有想到，父亲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学生为什么如此慷慨？那时的父亲也是定量供应。后来，父亲调到距家较近的学校任教，最小的妹妹便有口福了，她翘首等待着每个周末，因为父亲给从学校带来他省下的两个烧饼。时至今日，兄妹之间玩笑的由头大多从烧饼开始。作为一个教师能将成绩优秀的学生视如子女，这种望生成凤的真情，作为儿子的我也是醉了。

    尘封在老人记忆中，经过五十多年冲洗仍然清晰的还有一个细节。有一天，中午下雨，这天她没带干粮，蜷缩在教室一角，呆呆望着阴沉的天空。不知何时，父亲悄然走到她身后，叫着她的名字，让她去办公室一下。她用惊恐的眼光看着父亲，是作业写错了？在她眼里，父亲平日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师，但对于学习上的差错，尤其对她近乎苛刻。忐忑中跟随父亲走进了办公室。她被眼前所惊呆，桌上有一碗熬得金黄的小米粥，散发着袅袅热气，浓烈的粥香扑面而来。。。。电话那头，她却用平稳的声音来叙述这激动人心的细节，因为这一场面已镌刻在她记忆之中，在岁月光盘中循环播放。

    再后来，她成为一名小学老师，在山东省曹县三小教学，同样，在粉笔唧唧喳喳声中到了退休。她的两个女儿继承她的学风，都在上海名校硕士毕业，并都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，她随女儿也定居在上海。

    大都市的繁华挡不住对昔日老师的思念。张老师现居何方，现在什么情况了？算来张老师也是个近80岁的老人了，急切寻找、见到老师想法日益强烈。于是，她在上海开始了寻师之旅，通过电话查号台把父亲原来在山东教学的地方寻找了一遍，听说在河南省，她又从县教育局到乡教育组打电话查找，终于打探出了令她激奋的消息，父亲退休赋闲在家。

    这位60多岁的老人在妹妹陪伴下，从山东曹县的老家出发，乘坐公交车一路打听，终于找到父亲所居的村庄。我真不知道是何种力量和信念，使一个年过6旬的老人，冒着酷暑，来寻找可能连她名字都记忆不起的老师。见到老父亲的那一刻，她哽咽着叫出了一声老师……，跨越半个世纪的师生之情、牵挂之情终于释然。

    我敬佩这个老人，不是缘于她不辞辛苦来寻找当年的老师，也不是这个老师是我的父亲，而是她的品格。记得卢梭说过一句话，没有感恩就没有真正的美德。这位老人用无声行动为我辈做出了榜样，知恩图报的价值观何尝不是我终生学习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