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末年，二帝不贤[1]，六贼作奸[2]，朝纲混乱，政治黑暗，内有饥民起兵反叛，外有强敌虎视眈眈，农民起义刚散，金兵铁骑又犯，徽钦二帝蒙羞靖康之变，宗室大臣惨遭亡国之难，赵氏江山命悬一线，三军将士浴血奋战，总算保住半壁江山。皇帝只想苟且偏安，岳飞一心恢复中原，主战派与主和派彻底闹翻，一代名将竟以“莫须有”之罪惨死临安……宋军为何经常狼狈败蹿？岳家军缘何能让金兵闻风丧胆？赵构有何隐情难言？岳飞奈何蒙受不白之冤？假使岳飞不死历史是否因此改变？下面我们就结合《宋史》、《金史》、《三朝北盟汇编》等史料记载解开大家心中谜团。
一、武将的短暂春天
自古时势造英雄，个人命运受制于时代背景，因此，要破解岳飞的成败密码，有两个基本问题不能回避：一是北宋历来重文抑武的基本国策；二是南宋初期岌岌可危的基本国情。
首先，我谈一下北宋历来重文抑武的基本国策。众所周知，北宋政权乃谋篡所得，禁军首领赵匡胤本是周世宗心腹，却在周世宗英年早逝后黄袍加身，以实际行动证明了武将的危险，为杜绝后来者故伎重演，北宋历代君王对武将的态度是猜忌、猜忌、再猜忌！措施是防范、防范、再防范：广赐良田美宅，让其安于享乐，武将也就没了谋朝篡位的心思；天下精锐收归中央禁军，老弱病残充实地方厢军，武将也就没了割据一方的实力；实行轮流戍边，将不识兵，兵不识将，武将也就没了一呼百应的号召；实行文官领兵，甚至太监领兵，武将也就没了拥兵自重的机会……如此以来，没了飞扬跋扈的军阀，北宋经济、文化、科技等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。可是，这样的军事政策也有致命缺陷，一旦强敌入侵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，前线将军束缚手脚，处处掣肘，如此这般，如何取胜？
接下来，我们再谈一谈南宋初期岌岌可危的基本国情。公元1126年，金兵再次大举南下，一路所向披靡，很快就攻陷东京汴梁。公元1127年，虏获了徽钦二帝、皇室宗亲、后宫嫔妃、文武大臣、能工巧匠、金银珠宝的金兵满载而归，北宋灭亡。靖康之变，皇室宗亲几乎被一网打尽，唯独康王赵构因公务在外成为漏网之鱼[3]，并在应天府仓促称帝，史称南宋。建国初期南宋国情是这样的：一者，金国铁骑屡屡侵犯；二者，国内流寇骚乱不断；三者，禁军孱弱重任难堪；四者，国库亏空财力有限；五者，逃跑主义百姓不满；六者，战和两派各持己见……赵构接手的是支离破碎的祖宗江山。
面对危局，赵构的当务之急就是组建一支强大的卫国军团，可是朝廷缺兵少将又没钱，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将祖宗遗训抛到一边。于是乎，“天高任鸟飞，海阔凭鱼跃”，压抑太久的武将终于迎来了一展拳脚的明媚春天。几经洗牌，在抗击外辱和平息内乱的战场上涌现出了岳飞、韩世忠、刘光世、张俊、吴玠、刘锜等一大批杰出将领[4]。不过苗刘兵变[5]、淮西兵变[6]等一系列事件很快就令宋高宗寝食难安，“兔死狗烹，鸟尽弓藏”的宿命注定会在这些武将身上重演，因为春天毕竟太短暂。
二、岳飞的常胜秘诀
在将星云集南宋初期，岳飞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颗，他年纪最轻、治军最严、功劳最大、晋升最快、人气最旺，就连不可一世的金兵也不禁感叹：“撼山易，撼岳家军难”。大家可能好奇，气势如虹的金兵五年消灭了自己的宗主国辽，两年灭了昔日盟国北宋，可谓气吞万里如虎，为何刚刚组建的岳家军能成为金人的噩梦？要破解心中谜团，请看岳飞的常胜秘诀：
其一、旗号鼓舞人心。兵家历来讲究师出有名，旗帜凝聚人心，口号鼓舞士气，作为一名出色的军事统帅，岳飞深谙此道，他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好。岳飞打出的抗金旗号是“直捣黄龙[7]，迎回二圣”，这个旗号有五大特点：一是言简意赅；二是朗朗上口；三是目标明确；四是气势雄浑；五是正义凛然。为国家而战，为正义而战，为荣誉而战，广大官兵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建功立业的激情被迅速点燃[8]。
其二、统帅德才兼备。岳飞自幼胆识过人，武艺超群[9]，尤好《左氏春秋》、《孙吴兵法》，不但文武双全，而且颇有人格魅力，是近乎完美的“四不元帅”：一不专权，欲有所举，尽召诸统制与谋，谋定而后战，故有胜无败；二不徇私，举贤不避仇[10]，惩罚不避亲；三不贪财，凡有颁犒，均给军吏，秋毫不私；四不好色，同僚吴玠素服飞，愿与交欢，饰名姝遗之，岳飞坚辞不受。统帅给力，将士皆愿为之效命。
其三、军纪严明如铁。国有国法，军有军规，军纪的有效性不但取决于其严厉性，还取决于其必然性，这两点在岳飞都做到了极致。史书记载“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，立斩以徇”。“卒夜宿，民开门愿纳，无敢入者”。岳家军 “冻死不拆屋，饿死不卤掠”的声誉广为美传，岳家军走到哪里，老百姓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，金兵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[11]。
其四、将士同仇敌忾。宋金两国政治、文化、生活习惯迥异，金国灭宋胜利来得太突然，金国人根本没想到富庶繁华的北宋如此不堪一击，原本只是为了掠夺财富、美女、苦力而来，因此，如何统治管理占领区的宋朝民众，金人根本没有思想准备[12]，所以金兵南下，金戈铁马，一路上烧杀掳掠，坏事做绝。后来金国扶持刘豫建立的伪齐傀儡政权更是横征暴敛，鱼肉百姓，敌占区生灵涂炭，三军将士无不期望恢复中原，救父老乡亲于水火。
三、岳飞的生死密码
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，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，岳飞忠肝义胆、南征北战，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，宋高宗也是看在眼里，记在心里，开始对岳飞也颇为器重，授予其节度使、少保、枢密副使、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衔和爵位，甚至还多次召见岳飞密谈，手书“精忠岳飞”，制旗以赐之，君臣关系一度颇为融洽。可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君臣关系产生隔阂？岳飞又犯了哪些忌讳让宋高宗痛下杀手？接下来请看岳飞的生死密码。
其一、岳飞性格。岳飞之所以被奸人所害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四大性格缺陷：一是冲动，赵构刚刚继位，岳飞还是一个低级军官，就越级给皇帝上书[13]，慷慨激昂，痛批朝政，岳飞因不按规矩办事被免职；二是任性，岳飞追随“八字军”领袖王彦时，不听军令，耍个人英雄主义，轻敌冒进，损失惨重，因无法在王彦处继续立足，只好单身改投宗泽；三是倔强，皇帝原本打算让岳飞收编刘光世的部队，后来反悔，岳飞耿耿于怀，索性就撂挑子不干了，赵构很生气；四是单纯，岳飞是军事天才，战略天才，政治上却十分幼稚，手握重兵，干预立储，犯了忌讳，还在现任皇帝面前建议迎回前任皇帝，岂非找死节奏？
其二、战和抉择。《孙子兵法》开宗明义：“兵者，国之大事，生死之地，存亡之道，不可不察也”。战争不能感情用事，有无胜算，能否开战，战争范围等问题均应慎重[14]，知己知彼，方可百战不殆。宋金鏖战十余年，互有胜负，已成对峙状态，一时间谁也没有实力吃掉谁，经过综合考量，宋高宗和绝大多数朝臣的态度是进行一场局部战争，以战促和，保住半壁江山，至于收复失地问题，只能静待时机。基本国策已定，谁在挑起战端，那就是破坏和平，违抗朝廷决定。
其三、赵构隐痛。宋高宗的日子远不如他的艺术家爹滋润，赵构是风流老爹和母亲韦氏一夜情所生，在宋徽宗的三十二位皇子中排行老九，非嫡非长，又不受父皇宠爱，若不是皇室宗亲被金兵一网打尽，赵构根本与皇位无缘。从伦理道义上讲，父兄被掳，理应相救；从个人感情上讲，赵构对父亲的怨恨、对兄长的嫉妒成分更多，“恢复中原，迎回二圣”只是口头上呼吁一下作罢，来之不易的皇位岂会拱手相让？岳飞太天真，口号当成真。此外，赵构在逃亡过程中因惊吓过度身患阳痿，唯一的儿子也三岁夭折，作为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，作为一个没有皇子的皇帝，真是有苦难言，岳飞明知皇帝无子，还妄议早立太子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其四、秦桧煽动。是谁害死了岳飞？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秦桧，以致秦桧都成了奸臣形象代言人，但理性人都知道对于岳飞这样级别的重臣，没有皇帝手谕，秦桧没胆量也没能量害死岳飞。秦桧智商很高，情商更高，善于善于分析形势、善于人情世故、善于察言观色、善于揣摩圣意，他了解宋高宗对武将且用且防的心理，他理解宋高宗以战促和的心意。秦桧扇阴风，点邪火，在纠集党羽、罗织罪名、刑讯逼供、诬告陷害，最终成功煽动皇帝杀死岳飞方面没少出力，秦桧顺着如下思路引导皇帝，岳飞岂有不死之理：岳飞不贪财、不好色，他到底图什么？岳飞的能力、岳飞的功勋、岳飞的威望、岳飞的忠诚与太祖皇帝相比如何？陛下还记得苗刘兵变和淮西兵变么？朝廷的军队姓宋啊，岳飞的军队怎么能称“岳家军”呢？岳飞的倔强任性陛下您是知道的，万一真把金人逼急了，金人使出杀手锏（让宋钦宗复位），为之奈何？
四、假设的历史结局
时至今日，仍不少人（包括笔者）对宋高宗自毁长城的做法深感惋惜，甚至认为，如果没有十二道金牌勒令岳飞班师回朝，说不定真可以恢复中原，直捣黄龙。然而，慎思后方觉天真，我们可以用假设的办法进行分析：
第一，假设岳飞坚持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”，孤军深入，结果如何？打仗讲究天时、地利、人和。就天时而言，金国刚刚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，政治清明、地域广阔、军事过硬，可谓朝气蓬勃，宋朝开国百余年，政治黑暗，偏安一隅，暮气十足；就地理而言，北方地域辽阔，平原居多，更适合金国骑兵作战，宋朝以步兵为主，不占优势；就人和而言，宋朝主战派与主和派势同水火，将帅不和，用兵大忌，而金国以完颜宗弼（金兀术）为核心的主战派在占据主导地位。岳飞孤军北上，在天时、地利、人和均不占优势的情况下，纵然可能取得局部胜利，但想灭掉金国简直天方夜谭。岳飞死后二十年，南宋最出色的皇帝宋孝宗为岳飞平反，并于次年誓师北伐[15]，结果又一次惨败而归。
第二，假设岳飞坚持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”，孤军深入，在人民群众的支持拥护下取得了一定胜利，岳飞还能重返南宋朝廷吗？在封建专制王朝，皇帝对统帅的要求历来都是政治过硬第一，军事过硬第二，皇帝十二道金牌都不当成回事，这是藐视皇帝，公然抗旨，回到朝廷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。岳飞要么疆场战死，要么回朝领死，要想活命，要么投降金人，要么自立为王，其他别无选择。总之，继续北进，胜败都是绝路。由此可见，宋高宗虽说不上明主，但也算不上昏君。
第三，假设宋高宗大力支持岳飞北伐，并且节节胜利，又当如何？对此，完颜宗弼临终遗言道破了天机：“如宋兵势盛敌强，择用兵马破之；若制御所不能，向与国朝计议，择用智臣为辅，遣天水郡王桓（宋钦宗赵桓）安坐汴京，其礼无有弟与兄争”。金兀术不愧为深谋远虑的政治家，后事安排非常周密：如果宋军北伐，能打军事牌就打军事牌，军事牌不灵就打政治牌，扶持宋钦宗做傀儡皇帝。岳飞口口声声说要迎回二圣，却没考虑是否有能力迎回二圣？更没考虑迎回后如何安置二圣？如今，宋钦宗复位了，岳飞还要打吗？那宋高宗怎么办？而这正是赵构最不愿看到的结果。
然而，历史没有假设，公元1142年除夕，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，大英雄竟以“莫须有”之罪惨死于风波亭。此时此刻，千言万语难表心境，只想与诸君再次重温《满江红》：
怒发冲冠，凭栏处，潇潇雨歇。抬望眼，仰天长啸，壮怀激烈。三十功名尘与土，八千里路云和月。莫等闲，白了少年头，空悲切！
靖康耻，犹未雪；臣子恨，何时灭？驾长车，踏破贺兰山阙！壮志饥餐胡虏肉，笑谈渴饮匈奴血。待从头，收拾旧山河，朝天阙！
呜呼哀哉！呜呼哀哉……
[1] .宋徽宗赵佶在位期间，宠幸蔡京、童贯、高俅等奸臣，穷奢极欲，荒淫无度，民不聊生，后金兵围攻汴梁，宋徽宗让位，继位的宋钦宗赵桓优柔寡断，忠奸不辨，最终导致了靖康之变。
[2]. 蔡京、童贯、王甫、朱勔、梁师成、李邦彦合称北宋六贼。
[3] .康王赵构领命第二次出使金营，遇到宗泽劝阻，转回相州，后汴梁城陷，赵构躲过一劫。
[4] .宋人刘松年绘制的《中兴四将图》，将岳飞、张俊、韩世忠、刘光世合称“中兴四将”，当然说法不一，也有将吴玠、刘锜取代张俊、刘光世列入“中兴四将”之说。
[5].公元1129年，苗傅、刘正彦发动兵变，杀死宋高宗宠幸的权臣及宦官，并胁迫赵构退位。
[6].公元1137年，南宋原属刘光世所部统制官郦琼、王世忠等杀死监军官，带领四万余众叛变投奔伪齐。
[7].黄龙即黄龙府，辖地在今天吉林一带，是金人腹地。
[8].该口号是一柄双刃剑，军事上鼓舞士气，政治上绝对败笔。
[9].北宋末年的武术大师，尤其擅长射箭，有百步穿杨之术。
[10].杨再兴原本曹成手下一员猛将，曾经斩杀岳飞的弟弟岳翻和手下一员大将韩顺夫，岳飞爱其才，不计前嫌，将其收编，并委以重任。
[11].《宋史》记载：“其所揭旗以“岳”为号，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，载糗粮以馈义军，顶盆焚香迎候者，充满道路。自燕以南，金号令不行，兀术欲签军以抗飞，河北无一人从者”。
[12].靖康之变后，金兵无心也无力统治宋地人民，便扶持汉人张邦昌建立伪楚政权，后来又扶持刘豫建立了伪齐政权。
[13]. 岳飞的《上皇帝书》连主战派李纲一起痛批一番，简直敌我不分。
[14].南宋和北宋的灭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军事外交政策失误所致，北宋与金国结盟，将百年和睦的辽国灭了，南宋与蒙古联盟，将已被汉化的金国灭了。联合强国灭掉邻国，开门揖盗，唇亡齿寒，岂非拿国事当儿戏？
[15].公元1163年，徽钦二帝已故，少了人质顾忌，南宋最想有所作为的皇帝宋孝宗为一雪前耻，不宣而战，出兵北伐，结果，被金兵打得丢盔弃甲，史称“隆兴北伐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