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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林

  发布时间:2015-12-23 10:07:12


    再去杨树林,才发现它把我忘了,把所有人都忘了。杨树林还在的时候,就已经斑斑驳驳,像久经沧桑老人的脸,可能是它累了吧。爷爷说他小时候,杨林也就这么大,也就这么斑驳,从惊蛰窃窃走到银素漫漫,从氤氲潮伏走到高歌绵舞,年复一年,似乎成了村子的名片。

    杨树林其实是个影像,他把所有人的童年剪切成一部部黑白片,然后伴着沙沙的叶响将那些嬉笑怒骂拉成夕阳下的长影。村人有因地宜业的,有远嫁他乡的,有走出村子再也不回来的,但杨树林不在乎这些,它记得每一个生在这个村子里人的第一声啼哭。

    惊蛰一过,春寒料料峭峭,蛛丝的细雨滋润着泥土的冷香,敲打着酣睡的蠕虫,叫醒梦里的老杨。伸个懒腰,呼吸清清爽爽冷冷柔柔的春气。泛着灰白毛绒的新芽,倏忽间探出半个脑袋,展出一片新绿来。天是新的,白白蓝蓝清清干净的让人心疼,地是新的,软软腥腥冷冷,释放去冬的余温,杨林是新的,青青翠翠妖妖娆娆,携了凉凉的风把那些花唤醒,揉了惺忪的眼,泛出精神来。

    咝咝窃窃群莺乱啼的映像怕只有到曾经的老杨林里寻了吧。惊飞的鸟群后总有绒绒的羽毛飘落,漫无目的洒洒扬扬,轻柔地夹在林子的呼吸里,安安谧谧仿佛熟睡的婴孩。树顶上用秸秆和枯草筑就的家虽然简陋,但已温馨得趋于浪漫了。雀立枝头,叽叽咕咕不明白在说些什么。那老雀年年站在家门口,时而振翅欢呼顽皮得似个孩子,时而安安祥祥像个冬日晒太阳的老人。老人们不许动这个巢,没人知道它筑于何时,它与林子同在,似乎是林子的守护神,于是我们就很稚痴地嘲笑老人们的迂了。

    老杨林还记得那些系在身上的吊床,粗麻绳交织成网,承荷着赤着上身的男人和孩子,蒲扇微摇,在睡与非睡间徘徊。老杨林像是守在孙子旁的老太,用浓郁的叶遮挡来侵的光。知了引吭高啼,打发无聊时光,孩子们是不安分的,爬上很高的树,把捉来的知了掐去翅膀,放在臂上,看它从指尖沿着胳膊爬上脖子,撩起一阵酥痒;也在竹篾两端穿上捉来的纺花虫,把竹篾放在一个支点上,看它们转圈,来来回回。远处卧着的老牛,安安静静,永不休止地咀嚼着什么,津津有味,偶尔的一声牛哞,传得老远老远…

    落红护花,落叶归根。叶不落,便没了新芽的位置。纷飞的落叶曼妙地悲壮起来,孤孤单单飘飘零零,是哀叹还是凛然,讲不清楚,没人讲得清楚。天高起来,老杨林成枝枝丫丫的一片,繁荣不再,生机不再,肃杀成茫茫戈壁上的红柳。其实杨林远没那么寂寞,它还有纷落的缤英,还有来年新绿微吐的念想,只是,这一切,已然不存。

    再后来的杨林只剩埋在土里的根挣扎出零零碎碎的枝桠,怒刺着灰蒙蒙的天,像个不屈的兵士,最终傲然倒下,剩下一个个森白的树墩,似一只只空洞的眼,诉说着前世今生。我不知道老杨林是否还记得那一部部黑白片,以及那些被拉成长影的嬉笑怒骂。只知道再见老杨林的时候,村人欣喜地说那些树一棵就值一千多块呢。

责任编辑:赵艳涛    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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