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过得真快，一眨眼姹紫嫣红消尽，周围已是绿意葱茏。嫩绿、碧绿、浓绿、深绿蔓延，俨然一副初夏风光了。不过，此刻的花事也不寂寞，一种更为诱人的花儿就要开放了。它是纯白的，穗状花序，一串串挂在高大的树枝上，老远都能闻到它特有的甜香。对了，它是槐花。
这个五一，面对多少出门旅行的选择和邀约，我自心静如水。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，要回村里姐家的园子里摘槐花。前几天就跟姐提，姐说还没开呢，到五一开了你再过来吧。
因此，我便安心等候，静待花开。可未曾想，惊喜却不期而至，在四月下旬的一个傍晚，我就邂逅了盛放的槐花。
这天是周末，我照例到东区广场上溜弯儿，放松一下紧绷一周的神经。走入东侧花园的小径，蓦然就闻到了一股甜香，再闻，确是槐香。这里有槐树？我马上兴奋起来，循着香味向周边找去。果然，在高大的白杨树丛中，有一排槐花正在开放。不过，都是紫红色的。紫色槐花似乎也见过，是不是它开得比较早呢。顾不上多思考，直冲到树底下，仰头望去，花儿已经开了不少了，一簇簇，一串串，挂在枝头树尖。香甜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摘取，可惜树枝太高。我围着几棵树转圈，想寻找个突破口，但每棵树都修长笔挺，连个早分叉的、树干上有个瘤子窟窿什么的也没有。我又试着想往上爬，除了四肢明显力气不够，也怕管理人员看见，只好抱住树蹬了两脚赶快下来。这个心痒难耐啊，我绕树转着、看着，脖子都快仰酸的样子真和动物世界里的饿狼有点像了。
没办法，我毕竟是个理性的人，就这样过过眼瘾吧，即使是紫色的，也勉可聊以自慰。我边回头边向另一端出口走去。没想到，这排槐树的尽头竟出现了一棵开了白花的槐树，正是我想找的白槐花！
已经绽放的白槐花并不多，满树不过四、五串，其余的还是淡绿色的花苞。但这几朵已经足够喜人了，白得纯净，白得安闲，白的素雅，白得宁馨，那可爱的花穗在轻绿的叶间分外明亮，分外好看。突然，我眼前一恍：这棵树怎么这样眼熟，怎么和某一棵树那么相像？
淡淡的夕阳下，面对静谧的树林，我承认，自己对槐花的喜爱并非仅仅源于她的美，她的甜。我知道，我和她有一段化解不开的缘。
从小在农村长大，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槐。打小时起，这棵树就是我家的一道风景，一个神秘的家庭成员。据姥姥说，这棵树在我家垫宅基地时就有了。它树干粗大，树冠茂密，那宽厚的树荫常常就遮蔽了半个院子。夏天，我们在树荫下乘凉，透过它的枝叶看星星、月亮；秋天，我们在它的边上摆供品祭天，摆月饼过中秋节。最美的还是春天，它忽然就冒出了嫩绿的小芽，又不几日，就成了满树的小叶，树下就有了稀疏的阴影。至春末夏初，最美的时节来到了!白色的槐花乍一下就开满了枝头，团团朵朵，串串簇簇，花穗连连。那个诱人的香甜啊，引得周边几条胡同里的孩子都跑过来。爬上去的，就坐在树上大把地捋，大把地吃；爬不上去的，就在地上捡碎的、断的，往嘴里放，抑或喊着让树上的人再丢下一串来。树上的人吃饱了，一下摘上十几把往下一扔，下边就是一阵哄抢。这样的场景有时能持续七八天到半个月，等孩子们吃够了，姥姥就把高处的用钩子钩下来，慢慢择好，或用水一焯直接拌着凉吃，或直接放在粥里煮着吃，或做成蒸菜用蒜汁香油蘸了吃，那个鲜嫩啊，已成了舌尖一生难忘的记忆。
这棵树特别受姥姥的关爱。她总会在一些特别的日子里祭神祭天时，给老槐树也准备一份供品，她称它为槐仙。她绝不让孩子们在树身上乱刻乱画，不让我们把脏水泼到树身上，她甚至不让把铁丝栓在树上，晾衣晒被时，我们只能另找一个树桩。每当家里有了高兴事儿，姥姥都要拜拜老槐树，感谢它的恩典；过春节时，给它烧柱香，感谢它保佑家里一年平平安安。这棵树也仿佛真有了仙气似的，越发蓬勃旺盛，忠诚地守护着我家的老宅。
后来，姥姥过世了，我们也都上学、上班，离开了村子。母亲在最后一个孩子离家工作后，也搬到了父亲工作的城市，老宅就空了下来。据说每年春天花开的时候仍然香飘很远，总有些孩子爬过墙头来摘花。又过了几年，大家都在外边定居了，母亲一狠心就把宅子折价作给了北邻的舅舅，整个院子连同那棵老槐树就过继给别人了。
再后来，大家各忙各的，在城里打拼得晕头转向，老家差不多忘光了。直到有一天，舅舅来城里看病，给我们带来了半袋子晾好的干槐花。他说那棵树不太旺了，开得花越来越少，今年就摘了三四袋，你们也尝尝吧。
我们无语，但也无伤，毕竟十几年过去了，记忆中贮存的故乡生活越来越淡薄。记得后来，那半袋槐花也忘了吃，不知什么时候被谁给清理了。
今年春节，舅姥爷办十年，舅舅捎信让我们回去。到了老家，走到我家的老宅里，那里的一切除了破败的更加厉害之外，原物照旧，只是那棵老槐树不见了。邻居说后来树不开花了，树枝也干了不少，你舅舅就把它砍了卖啦。唉呀，那树可结实呢，锯的时候费了大劲儿了。我表面上笑语应酬着，心里却突然一阵酸楚，一阵莫名的感伤。
所以，今年我特别地想看槐花，看白色槐花挂满枝头的模样，特别想闻槐花的香味，甚至特别想亲手掬一捧槐花大口品尝。只是不知，今年的槐花味道中，是否要比以前多一些苦涩，多一份凄凉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