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们以前常见的,输液用的玻璃葡萄糖瓶儿,呵呵,那可是我们儿时最管用的取暖“神器”!
每年,当冬日来临,母亲总会满含期待地自言自语:明天去找你陈阿姨,让她再弄几个瓶子,你们的脚就不怕冻着了!
是呀,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不起眼的葡萄糖瓶儿,居然成了稀罕物。母亲念叨的那位阿姨,是老家附近卫生院的医生。母亲平时胃口不好,经常隔三岔五地去看病,时间长了,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熟人。
几乎每次,都是我这个小不点儿,屁颠屁颠地跟着母亲去取瓶子的。当然,这与看病时的气氛迥然不同:一般情况下,陈阿姨总是先客气地让我们坐下,当从母亲那近乎嗫嚅的语言和表情中,心知肚明了来意,总是不慌不忙地倒杯开水,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一会儿,待其他人退场,才悄悄带上门出去。大概一刻钟左右,一两个光滑透亮的瓶子,就如愿以偿地装进了母亲事先准备好的布兜内。临走,陈阿姨还要观察一下外面的动静。看样子,医院的管理挺严。所以,每次回来,母亲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进而就更感激陈阿姨了。遇着家里有好吃的东西,总忘不了带给她。
瓶子拿回家,得赶紧消毒清洗。通常母亲是不会让我们动手的。因为按以往的惯例,一是害怕瓶子有细菌;二是嫌我们毛手毛脚,把瓶子碰碎了。街坊邻居看到这些晶莹透亮的瓶子,也投来一丝艳羡的目光。若是本家人或要好的人张嘴索要,母亲也会很大方地赠予一个,然后略微心疼的说,剩下的瓶子还要留着给孩子们暖脚呢!
说不准哪一天,母亲兴高采烈地带回一个新瓶子,全家人传来看去的,视为宝贝。不到非常之时,母亲是不会轻易使用它的。那时候,我经常捧着葡萄糖瓶儿,穿过大街小巷,去买散装的酱油和醋。一路上,喜欢揣摩上面的“容量刻度”。不小心将其弄个“粉身碎骨”的事,足够我难受半天!
现在想来,那难熬的冬天,因了玲珑的瓶子,总显得十分温馨。每晚,当疲惫的母亲催促着我们入睡,她先要将铁锅里注满水,再用古老的风箱推拉片刻,耀眼的火苗舔着锅沿儿,不一会儿,腾腾热气就弥漫一屋。我们拿着各自的瓶子,挨个走到母亲跟前。瓶嘴儿太小,热水有时会烫着手。待将水咕咚咕咚灌满,橡皮囊塞滋滋地封口,一场冬日里的苦乐经历,就开始颇有情趣地上演了!
怀揣瓶子,刚钻进被窝,冷热霎时相撞,浑身抖擞着很不自在。一方面,生怕被瓶子烫伤;一方面,还不想马上涉足冷处,为的是从头到脚先预热一遍。然后,牢记母亲的话“脚是人的第二心脏,只要脚暖和,身上就不冷了”。当脚心慢慢摩挲着滑溜溜的瓶面,确实感觉既暖和又舒适。睡在被窝里,约莫着温度,将瓶子上下左右地给手、胳膊腿儿、肚皮“海量”分享,觉得挺有意思。仿佛周游于黑黑的窑洞在表演一场魔术,虽然有点累,却时刻触摸着生命的分秒和暖意。有时夜半时分,身体触碰住冰块似的瓶子,常令我彻夜不眠。有时一觉儿醒来,迷迷糊糊的,脚一蹬,不小心把瓶子磕碎,水流一地,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又不巧掉在地上,脏兮兮的,引来大人一顿呵斥。
遇着家里来了亲戚,姊妹同睡一起,除了相互用身体取暖,瓶子在我们之间来回游弋。我们会将一天的疲劳,化解于欢快的漫漫冬夜——前半夜,我们大多是在吵嚷、愉悦中度过。而后半夜,睡熟了,有时偶尔做个梦,也时常会与瓶子有关:梦见身上被瓶子烫伤,疼的直跺脚;梦见瓶子破了,被窝全是湿的,冻得我们瑟瑟发抖……但即便如此,每个人心中,好像都“颤栗”着一位“卖火柴的小女孩”,一天、两天、三天,等“火柴燃尽”,那“温暖的火炉、美味的烤鹅、幸福的圣诞树”,就会不期而遇;“既没有严寒,也没有饥饿,更没有忧愁”的日子就会如约而至!
时至今日,我常想,假如时光倒流,我们是否还能经受住那种酷寒的考验呢?不管何时,物质对于我们的吝啬,有时其实恰恰在精神层面的纵深处,又给予了或多或少的补偿,而这种补偿,通常是记忆的反刍,它往往带来滋养一生的美好味道和真情演绎的良性存续!
葡萄糖瓶儿,永远留在童年的梦中!